他们眼中的世界：孤独症谱系障碍者的视觉感知

推文源文付春野, 李艾馨, 吕小康, 王崇颖. (2024).孤独症谱系障碍者的视觉感知：基于贝叶斯和预测编码视角. 心理科学进展, 32(7), 1164-1178.我们听到的一切都是一个观点，不是事实。我们看见的一切都是一个视角，不是真相。——马可·奥勒留，《沉思录》你是否相信眼见为实？请看下面这两张图，并回答一个问题：左侧图中棋盘格A和B的颜色哪个更深？

图1 棋盘格视错觉相信大多数人都会回答A，但实际上A和B的颜色完全一致（参考右侧图）。我们感知到棋盘格A的颜色更深，是因为大脑相信绿色的圆柱体会向棋盘格中投下一片阴影，进而加深棋盘格B的颜色。在感知棋盘格B的颜色时，大脑会自主地帮你减去阴影，因此看起来B的颜色更浅。即使你明白了其中原理，这种视错觉仍然难以避免。这就是Helmholtz在1855年提出的“无意识推理”（unconscious inference）。简单来说，人类的大脑进化出了模型功能。因此你感知的世界，并不是完全真实的世界，而是经过大脑建构出来的。

图2 大脑建构对世界的感知日常生活中，我们经常会忽略掉大脑默默完成了多少工作。近视的朋友可以尝试摘下眼镜去一个你熟悉的环境，你会发现感知的推理过程。早期研究提到一项个案，一位视觉发生生理性病变的患者，由于一直生活在家里熟悉的环境中，直到视力下降到非常严重的程度时才发现问题。而在这之前，由于对环境过于熟悉，大脑帮助其“脑补”了缺失的视力。细思稍恐的是，患者在很长的时间内并没有区分出真实与想象。

图3 你能区分真实与脑补吗？无意识推理的提出引发了对大脑加工模式研究的变革。从贝叶斯理论到预测编码理论，这一领域日渐成熟与完善，并开始用来解释特殊群体的信息加工模式。Pellicano和Burr开创性地用“弱先验假说”来解释孤独症谱系障碍者（以下简称孤独症者）的异常感知。在这一理论框架下，孤独症者不能使用先验来建构信息，导致其感知到更“真实”的感官世界。在此基础上，也有研究者提出精神分裂症者处于另一个极端，即过度依赖先验而忽视真实世界。

图4 弱先验和强感官这样的解释有一种理论层面的简洁之美，但大量的实证研究却发现，现实情况的复杂远不止于此。弱先验很可能只是一种外在表现而非机制。类似发烧只是一种症状，而不是真正的病因。与之相对，有研究者进一步指出，不仅弱先验会导致孤独症者处于被感官信息淹没的状态，更强烈的感官信息同样会导致这一后果。无论是更弱的先验还是更强的感官信息，都没有阐明这一现象是如何发生的。Brisson等观察孤独症儿童早期喂食录像，发现他们在被喂食时未能有效地对接近的勺子做出预期的张口反应。大量研究表明，孤独症者建立准确预测的能力更差，这导致他们很难适应感官环境，生活在一个看似“神奇”的世界里。在这个世界里，事件会意外地、毫无原因地发生。另一方面，当外界环境发生改变时，他们也很难更新已经建立的预测，无法灵活应对一些改变。

图5 预测编码障碍和预测更新障碍如果你难以想象这是什么感受，可以看两集《拾荒者的统治》，代入角色感受一下随处都是未知和不可预测的体验。

图6 《拾荒者的统治》剧照但是，即使聚焦预测编码过程，一些结果仍然难以解释和彼此矛盾。这就需要我们把标尺的刻度再画得精细一些。这里需要介绍精确度（precision）的概念。精确度指大脑做出预测的精确或严格程度。举例来讲，高精确度的猫对环境的细微变化非常敏感，一旦发现轻微的异常立即作出反应。而低精确度的猫则很像“狗”，对周围的变化并不敏锐。人与人之间的预测精确度往往存在差异，但鉴于世界固有的随机性和我们对世界的感知存在固有噪声，很多时候我们会用较低的精确度来保护自己免受外界干扰。否则，你可能会时刻风声鹤唳、草木皆兵。而研究发现，孤独症者存在一种过高且不灵活的精确度，始终处于高估外界变异的紧张状态。

图7 预测编码精确度可以看到，随着理论理解的不断深入，我们看待孤独症的视角也在发生转变，逐渐认识到“我们”与“他们”感知世界的方式如此不同。是我们定义了什么是“正常”和“正确”，才映射了他们的“异常”与“错误”。正如Thomas Nagel在其著名的文章《成为一只蝙蝠会是什么样的体验》中写到，由于蝙蝠的感受方式与我们有很大的不同，我们无法以自身的内在生活去推知蝙蝠的内在生活，所以我们无法得知身为一只蝙蝠真正的感觉是什么。

图8 一人一世界同样地，我们不仅无法感知孤独症者所体验的世界，其实也无法体验除自己外的任何人的世界。你看见蝴蝶在振翅、鸟在鸣唱、天空的云瞬息万变，一切平静美好；而对她（他）来说，却可能是狂风、骤雨与海啸。致谢：在此特感谢两位审稿专家的鼓励和对论文提出的建设性意见。注：图4、5、7为南开大学应用心理学专业大三本科生李艾馨使用Office图像集绘制，其余来自于免版权网站。▼（点击下方“阅读原文”可免费下载全文PDF）